在很多人的心目中，退休后去大理或者在海边开一家民宿是人生的终极理想。
既满足了“隐逸、远离烦恼”的内心渴望，又交流了世界各地的故事。
但现实却不同。
2021年底，我来到了网红打卡地天涯小镇，成为了一名民宿管家。
与很多民宿经营者近距离接触后，我发现疫情之下，他们的生活一片狼藉，没有诗意，没有远方。
01
流浪工程师
经营客栈破产后，他选择隐居山中。
刘琳是我在三亚遇到的第一个人。
去年11月，我失业的时候，在豆瓣上发了一篇长文，抱怨自己生活的不如意。他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私信，说的是一些心灵鸡汤，还讲了他自己的故事，说他在天涯海角租了一个院子种花种地，不料一场大火烧毁了院子。
他的民宿非常漂亮，“雁归我家”这个名字也吸引了我。它和我的名字有相同的字符。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个名字。他打字速度超快，拼出一堆单词，向我解释。许久。
△院子里的柳林浇水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生活在自己理想国度的成年人。
来三亚之前，他在学校当过老师，在秦皇岛当过工程师。后来他自己创业，管理着一个几十人的团队。据称，年销售额已达数千万。他出差到全国各地，总是说起深圳的华强北，对此知之甚少。
但他的妻子却突然向他提出离婚。两人相识时，他是一名教师，他的妻子是她的学生。他们彼此相爱了。当他在乡下只有一间土屋时，她嫁给了他。据他讲述，随着妻子慢慢长大，他已经不能再做她的人生导师了，于是两人和平分手。
婚姻的改变让他决定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七年前，刘林只身来到三亚，在天涯镇黄龙街开了一家名为“雁归我家”的民宿。
△ 柳林民宿招牌
那是2015年，他刚刚开始经营民宿。他起步早，天涯镇并没有那么多竞争者。 《延贵我家》的价格也便宜，所以他成功地活了下来。民宿共有19间客房，从洗床单被套、打扫客房，到前台接待，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包办。可想而知，一切都做得很马虎，而且因为卫生问题几乎没有回头客。
疫情发生后，柳林的民宿不再盈利。
2021年，他选择关店。民宿关门当天，他收拾了两大卡车的物品，并在屋内留下了一堆无法带走的物品。房东抱怨说，他“整天骑着三轮车到处捡垃圾”。
△刘林的爱好之一是改装车辆
去年5月，他又在天涯镇村里租了一个院子，打算打造主题民宿。
七月的一个晚上，他和朋友们在海滩聚会。当他回来时，发现院子着火了，消防队员正在灭火。幸运的是，院子里是一栋独栋房屋，没有其他人受到影响。但他的所有物品，洗衣机、冰箱、电脑、U盘、现金和身份证都被烧毁。起火原因是一辆自制电动汽车。
回顾这段经历，他说自己能活着真是太幸运了。
△院子里起火时被烧毁的房间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是三亚？
他说，为了等待爱情，“我给老板娘开了民宿”。
网红打卡地里不乏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刘琳在网上相亲失败了无数次。没有爱情也没关系，他只想组建一个家庭。他曾经在灵魂上勾搭过一个女人，每天她的夫妻都给她打电话，那个女人就来三亚找他。
我对他唯一的女朋友很好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说：“我的前女友对我无能为力”，除了牵手、拥抱她，他什么也没做。
我心确定。更不用说他的脚总是黑黑的。我还无意中看到他吃土豆的时候抠脚。 “你必须考虑别人的感受。”我想说的是，把自己清理干净一点。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道：“我只关心妻子的感受，不需要关心别人。”
△我觉得这个招牌代表了柳林开民宿的初衷。
院子被烧毁后，他盖了一个盒子，继续住在里面。
我去过那个满是废墟并被大火烧毁的地方。所有的东西，包括被子、枕头、电钻工具、插座板，都堆在一起。晚上他就睡在这堆东西上。他睡觉的木床边上放着一个老式电饭锅。如果他翻身，他就会打翻或踢翻电饭锅。这个地方甚至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猪槽。
不过，柳林在天涯镇可是很受欢迎的。有人评论说“这个人很聪明，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而且很愿意帮助别人”。如果天涯镇有人搬家，他有求必应，可以立即放下手中的一切，骑上电动三轮车出发。
院子失火后，刘林的一位前同事立即联系了他，并给他转了一大笔钱。后来他才知道，这些钱都是他早年创业时被员工挪用的。同事觉得抱歉，就把钱还给了他。
△火灾发生后，院子一角被重建
流浪了一段时间后，他搬到了山里。他说，隐居山林之中，是他内心的向往。听到这个决定后，他常说的那句话在我脑海中回荡：“开民宿的人都是很感性的”。
02
一个负责整个家庭生存的全职妈妈
千里之外管理民宿
通过刘琳的介绍，我去了一家叫“海鲸”的民宿，成为了一名民宿管家。
这家民宿共有三位股东，其中徐猛直接管理民宿。她负责民宿所有账号的运营，包括预订网站、携程游记、小红书、朋友圈等。她还负责客户服务和员工管理。
特别的是，她基本常年留在北京，从我进公司到离开我都没有见过她本人。
徐萌今年四十岁了。她是老北京人，人称孟姐。她的爱人是三亚人，在当地有一份全职工作。但为了让孩子享受到北京的优质教育资源，徐萌只能一边管理“海鲸”，一边在北京抚养孩子。因为要生存，这家投资近200万的民宿的运营至关重要。
“海鲸”规模不大，拥有九间精品客房。最贵的是270度海景房，旺季1280元一晚，淡季400元一晚。还有售价500元的双床房，淡季特价只需100多元。
△海景民宿、海景咖啡厅
但这家民宿已经营业了快一年了。不说盈利，每天的营业额能覆盖一天的开支就不错了。
这让徐萌很紧张。她每天时刻盯着手机，美团、携程的询问秒回。她在北京远程工作，每天和员工一样登录房态系统，远程控制1000公里外的“海鲸”。
民宿内安装监控摄像头是公安机关的要求。每个营业场所必须配备无盲点的监控摄像头。徐萌可以通过前台正上方和门口的监控摄像头监控每一位员工的状态。如果你小睡时踢了电源线，他们会立即打电话给商店经理。员工们最怕她的生命危险，店长每次接她的电话都要花上一个小时。
她强烈的控制欲确实让她的员工发疯。
有一天，生意比较惨淡，卖出去的房间也很少。
有客人来看海景房，听到价格后还价。该民宿的另一位经理当时在店里，同意了客人的讨价还价。折扣超过了徐猛所说的“14:00以后房间45折”，“1000元以内，原价1000元的房间，卖到了400元以下。”
最后，那天值班的时候，被孟姐在微信上反复询问。价格太便宜了。谁卖的？从现在开始，没有人可以自己做决定。必须向她询问价格，她必须同意。
△从海景民宿房看天涯镇
还有一次，晚上九点左右，接待了一位预订的客人，给他办理了入住。十分钟后，客人因为厕所坏了，要求换房。我当即答应给他换房间。换房后，我将原来问题房间的状态改为“未打扫”。因为前几天徐萌多次告诉我不能锁房间。
然而，涉案房间是半夜订的，客人一大早就到酒店办理入住。
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出门，群里的消息就一直响个不停。他们问我：“你查过房间状态了吗？”我当时不在值班，无法查看房间状况。我很困惑，我被顾客投诉了吗？
得知涉事房间已被占用后，我在群里询问为什么没有打扫的房间还能预订？没有人回复我。
我心里很委屈，奋力争辩，但后来我认为这是自杀式的争吵，“我上班前，涉案客房没有锁，早班的同事也没有锁，店长也没有锁。”现场没有要求锁房间，所以我把客房清洁改为不打扫。”
“你就是这么跟店长说话的吗？”徐猛大怒。
我和民宿经理在微信群里发生了争执，最后我们在工作微信群里吵了起来。这件事成为了直接导火索，我收拾行李离开了民宿。
△天涯镇巷子里
后来我想了想，才发现自己确实做错了。对或错并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保持沉默并保持和谐很重要。老板和店长的尊严是最重要的。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换了民宿，继续工作。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从北京打来的电话。
接完电话后，对方语气生硬，“我是徐萌，我警告你，不要再去我店骚扰我的员工，不要添加我员工的微信，更不要到我店里要工资的人很多。”你值一分钱。像你这样的人，既听话又阴险，情商一点也不低，而且还极其精明……”
我的血压升高了，我挂断了电话。我感觉很奇怪。在我屏蔽电话后，我看到了三个被拦截的电话。还有一条被截获的短信，“你屏蔽了我，但我把我们所有的微信聊天记录和你所有的视频监控都保存在这里了。”
这一切要去哪里？我猛然想起，我对同事说的一切，都被转达给徐萌，更加尴尬了，所有的话语都变了味，甚至是凭空而来。
△天涯镇的日落
我开始想念大城市。职场比较简单，没人有时间做那么多废话。
虽然我对徐萌的颠倒黑白很生气，但我也理解她的难处：开民宿的人不都是有钱玩的，有的人家财万贯，容不得半点差错。
诗与远方？当谈到生存时，一切都是小菜一碟。第一次，浪漫的幻想破灭了。
03
家族拥有矿山的原住民公务员
“经营民宿太难了”
文哥是地道的三亚人，所以不懂我们人。我们飞千里去三亚只是为了看海？
“海里有什么可看的？我是在海边长大的，从小就看够了！”
文哥就是那种网上说家里有矿的人。他的家族有两栋楼。据说，他的父母年轻时很辛苦，每天凌晨三点起床上班，后来买了两栋楼。
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家族一直从事餐饮、酒店生意。父母老了，干不了了，就把整个房子租给了别人。文哥说，每栋楼一年收租金20万多元，光是躺着，一年就能赚50万多元。
20多年前，他上大学时，每个月的生活费是1000元。但我记得那时候，妈妈打工每个月只挣300块钱。这真是有钱人的生活。
文哥立刻拒绝了我。他说，在三亚没有幸福感。这是一个高消费城市。作为当地人，即使有房子，压力也很大。
大学毕业后，文哥在一家医院工作，事业稳定。但疫情改变了一切。
房客的旅馆生意每况愈下，家里的两座祖楼也被租出去了。看到父母打下的基业被浪费了，文哥理解父母的苦心，于是从医院辞职回来接手酒店生意。
通过自己的实践，他体会到赚钱有多难，三亚民宿行业的竞争有多么激烈。
△站在文阁客栈屋顶眺望小镇
客栈紧邻繁华马路，拥有20余间客房。淡季时，房价低至100元一间。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二点，文哥和他的妻子、大姐、妹妹、姐夫轮流把守门口。
文哥坐在门口的时候，只要有人经过门口，他就会立刻抬头问道：“需要住宿吗？”
但大多数人只是路过，偶尔进来，看房后，最后成交的人寥寥无几。
有人苦苦讨价还价，原价100元的双人床特价房不得不卖到60元。
文哥道：“这笔交易做不成！”
想要完成这笔交易确实是不可能的。客房非常干净。专业人员每天都会进行清洁。清洁床单是要付费的。 2021年的今天，这里依然是热门景区，海边门票标准500起。
他曾委托他人帮助运营新媒体，帮助抖音、小红书进行推广，但回报并不好。 “这只是骗钱而已，没有任何效果。”
△文阁客栈屋顶，天涯镇烟花
文哥无奈地问我：“你知道天涯镇马岭小区有多少家民宿吗？”
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街上有150多家，现在做生意真的很难了！”
“再难，不是还有网红民宿赚钱吗？”我心想，那是因为你没有被逼到那个地步。你一个土生土长的人，根本不缺钱。 7岁的儿子还在私立学校上学，学费20万元。晚上守酒店的时候，他常常看着她就去喝酒。他的妻子半夜抱着孩子下楼来找他。
哪怕他抱怨经营客栈很累，但他还是有出路的。如果客栈关门了，他直接转让就可以了。
04
警察、演员、民宿老板
这就是老板的生活
刘大哥的一生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那天在海边散步，看到这家新开的民宿，因为采访的原因想去看看。
像我这样接受采访的人通常会在几分钟内被解雇。没想到民宿老板刘大哥放下手中的事情，邀请我到咖啡厅坐下。他长得有点帅，很像金城武，身材也像是常年锻炼过的样子。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滔滔不绝，故事的精彩程度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
△三亚湾椰梦长廊
他说他是官二代。因为父亲的关系，他加入了公安机关，担任警察。当了两年警察后，他觉得很无聊，于是他请求父亲帮助他保住职位，继续无薪工作。
后来他在杭州闲逛，通过朋友认识了另一个圈子。他赚钱如流水，过着奢侈的生活。他开始进军娱乐圈。早期他只能扮演一个小角色，后来他被接纳为一个节目的主持人。虽然他没有取得巨大的成功，但他也体验到了站在世界之巅、群星环绕的感觉。
同时他也赚了很多钱。
有了钱之后，生活开始漂泊。别人有三妻四妾，“我三十妻四十妾，现在对一切美女都免疫了”。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
后来，一场车祸差点夺去了他的生命。躺在医院里的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婚姻岌岌可危，家庭即将破裂，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女儿在一起了。
他想，我女儿都五六岁了，还记得叫我爸爸吗？
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愧疚。 “我想真正开始生活并与我的妻子和孩子共度时光。”随后他又去了大理，一呆就是八年，民宿生意相当成功。
直到疫情持续，刘哥的生意惨不忍睹。于是他决定搬到三亚。放眼全国，只有四季温暖的三亚没有疫情。他一直想开一家海景民宿。
△三亚海景民宿山景房
选址时，他看中了一座即将拆除的海边车库。我自己设计、装修，并招募了以前在大理的员工来到三亚。经过半年的紧张工作，这家带星空泳池的民宿已经开业了。集咖啡厅、酒吧、屋顶观景套房为一体，共有25间客房。
刘哥在营销和推广上花了很多钱。开业不久，民宿就一炮而红，成为天涯镇新的网红。他也成为了天涯镇的大老板，连当地的房地产开发商都来支持他。
刘哥说，他现在在三亚，每个月只花300元。他穿的衣服是别人送的纪念T恤。说完，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指着衣服给我看标记。他说的是我有一辆宝马，一辆奔驰，但是没啥意思。我仍然处于骑电动自行车的境界。
我傻眼了。有一种人，是我永远无法接触到的。为了给店招到合适的员工，他愿意付出努力，耐心地和我交谈，尽管我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正式工作后，我发现刘哥很聪明，思维活跃，但这类人很急躁。来自大理的店长小新是个慢节奏的人，所以店里总能听到刘哥喊着骂小新：“你这事不行，滚回大理去！”每次他对小辛大喊大叫，喝咖啡的人都会被打扰，不断回头。
这种叫骂、咒骂是司空见惯的。我一开始还不太习惯，等他一开始大喊大叫，我心里就开始颤抖。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明白了：互相骂的员工走不开，老板离不开他们，他们是相爱的。
△民宿管家检查每一个角落
一天下午，我们的两个早班同事出去了。我骑着电动车去民宿接快递，另一个同事去取食物。大家忘记了民宿外的招牌灯并没有打开。刘哥正好看到店长肖鑫站在门口。你站在门口不开灯吗？他更加愤怒了，火山瞬间爆发了。
他对小欣大声呵斥，住在民宿二楼的人都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我取完快递回来，在咖啡馆吃了盒饭。我被这气氛吓到了，赶紧溜走了。然后我就看到小鑫在微信群里宣布，“因为没有人开灯，所以每个人都被罚款30元”。
第二天，因为游泳池的水不干净，价值2000元的顶楼豪华套房没有卖出去。小欣在微信群中表示，“游泳池的水不干净，检查房间的人被罚款100元。”还扣了3000元的工资。继续扣压，不能怪店长没有同理心，生存困难。
有一段时间，销售业绩惨淡。小欣让我去刷一下酒店预订网站上的订单，还让我写一篇带图片的好评。我很震惊，但他却用正常的方式向我解释说，店里的每个同事都帮忙刷牙了。
△天涯海角旅游区海滩
这些事情让我决定离开。
疫情当前，每个行业的生存都不容易。严重依赖旅游业的民宿业更是如此。没有一家民宿是赚回来的，但也没有一家民宿承认自己赚不了多少钱。
所谓的在网红民宿工作的平静岁月，其实只是自欺欺人。感谢上帝，我在民宿当了管家，月薪两千，但我还是得在朋友圈发自己在海边聊天喝酒吃饭的美照。否则，游戏将无法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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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刘琳、徐萌、海静、文戈、刘戈均为化名。
作者：秦艳艳|内容编辑何晓珊|微信编辑董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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