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车一拿京牌额度难。在北京部分二手车交易市场，京牌额度租售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近年来，北京持续对小客车额度租售进行治理，这一乱象已得到控制。但新京报记者近日调查发现，此类交易已逐渐演变为隐蔽的“黑市交易”，在北京周边地区更为常见。
为了多卖车，一些二手车商使出“奇招”——为车牌租赁业务“牵线搭桥”。北京周边一些汽车服务公司甚至公然打出“北京车牌租赁、买卖”的招牌，为了让车牌租赁买家放心，还承诺在签订合同前对车主进行资信审查，如果租赁期限较长，还可以签订虚假的贷款协议，以“确保车辆和财产安全”。
在河北廊坊大厂，一家提供京牌租赁、京牌检索服务的门店，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诚信示范经营者”。新京报记者裴建飞摄
北京地区店铺公然租售“京牌”
在廊坊三河、大厂等地，不少汽车服务公司在沿街商铺显眼的地方打出了“京牌租售”、“京牌租赁”、“京牌买卖”的广告，用导航软件搜索，就能弹出好几家店铺的地址。
7月30日，新京报记者顺着地图导航，在三河市燕郊镇荆榆街找到一家汽车服务店。临街店铺大门大开，红色的门上挂着醒目的“北京汽车服务”招牌，旁边还有几个立体的黄色大字——“十年诚信服务店”。
7月30日，新京报记者在三河市燕郊镇荆榆街发现一家汽车服务店。新京报记者裴建飞摄
记者刚走近，一名女营业员便迎上来询问是否要租用“北京车牌”，当记者表示想了解租用一年期车牌的价格和方式时，她热情地将记者迎进店内，并详细“讲解”了租用北京车牌的交易细节和操作方法。
“我们现在很少租一年的了，基本都是租三年、五年，一年的价格比较贵，要1.7万到1.8万元，这里面还有1000元的服务费。”销售人员说。
北京自2011年起对乘用车实行限购政策，2021年北京推出“无车家庭”申领办法，不少多年摇号、候补的无车家庭获得了京牌普通乘用车配额或京牌纯电动乘用车配额，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京牌乘用车配额违规租赁、交易的情况。但大量有需求却拿不到配额的家庭的存在，让从事“京牌”租赁的人看到了“商机”。
有的商家提供连接京牌小客车购置配额拥有者（以下简称“配额拥有者”）与京牌小客车购置配额承租者（以下简称“配额承租者”）的交易网络。
大厂区江滩路一家汽车服务公司，招牌上写着一人多高的“出售北京车牌”。这家店位于京冀交界处，西南几百米就是北京检查站。
当记者表示自己“不是特别着急”租用北京车牌时，该公司接线员立即表示，可以尝试尽量压低价格，“但是你得让我赚点钱”。
二手车商称“租赁时间越长越划算”
除了北京周边的门店，新京报记者发现，在北京一些二手车交易市场，还存在着更为隐蔽的京牌额度租赁行为。
在这些二手车交易市场里，你不会看到“京牌出租”的广告，不过，经咨询，不少二手车商表示，如果购车者没有额度，但想上“京牌”，他们可以提供牌照出租服务。
“可以租1年、3年、5年，也可以买断20年。”二手车商郑先生告诉记者，自己手上有一批北京车牌配额资源。据了解，这些配额主要来自早些年在京购车的购车者，有的“竞买人”是买车后离开北京的正常个人，把配额留给别人租；还有的被称为“后备人”——一人名下登记多张车牌。
当记者询问车辆是否可以过户时，郑先生表示，以前可以通过结婚来过户，后来为了堵塞这个“漏洞”，北京出台政策优化方案，要求夫妻之间必须婚姻满一年，才能办理车辆登记变更。
“这个时间有点长，所以我们基本不再办理过户。”但他也表示，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一次租20年，费用大概在11万元左右。
另一位经销商表示，目前一年租赁一张牌照的费用大概在1.6万至1.8万元，租期越长越划算，“比如租5年，大概需要6万元，一年就是1.2万元，但要一次性付清5年的费用，才能保证‘车主’期间不会涨价，也不会中途要求你收回牌照。”他还表示，如果租期结束前想收回牌照，需要退还之前收的租金。
有经销商称，自己就是要卖车，只负责“牵线搭桥”，把“竞买人”介绍给购车者，并不从中赚取任何佣金。
来自吉林的小刘是一名“竞买车主”。多年前，他和妻子在北京打拼，曾在东四环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店。2010年以前，户籍在外省市的人，在北京买车，只需要一张暂住证和身份证。小刘名下有两辆车，都是汽车修理客户转让的二手车。
北京实行机动车号牌摇号政策后，他把其中一辆车卖掉租给了朋友，2014年，小刘和妻子回老家发展，又租了一辆连车带号的车出去。
小刘告诉记者，这几年牌照租赁的价格逐年上涨，最初他靠牌照租赁一年能赚6000元，现在已涨到一年1.5万元，而且租期三年，承租人需要一次性付给他4.5万元。另一辆用牌照租赁出去的汽车，最初一年能赚1.8万元，现在已涨到一年3万元。
“北京车牌租售”风险重重
多位从事“京牌租售”业务的经营者表示，可以提供租赁京牌小客车额度的“一条龙”服务，从联系“摇号人”到最后的登记结算，“摇号承租人”完全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北京车牌租售”业务甚至还有一些“增值服务”，比如不仅办理“车牌”业务，还会为客户筛选“竞买人”，避免信用不良者。“我们能充分保证您的车辆安全。”燕郊一家汽车服务公司的销售人员说。
上述大厂区车辆服务公司的经营者也表示，他们一定会把“风险”控制住。他拿出手机递给记者，里面有车辆配额租赁合同的电子版。“你可以随意翻看聊天记录，这些都是我们近期租出去的品牌。我们跟你一样，也担心遇到不靠谱的‘竞价车主’。”
为了让“租车人”放心，记者走访的几家车服公司经营者均承诺，将在交易前协助“租车人”查询“车主”的信用记录，确认对方没有借过网贷、不存在任何债务纠纷等情况，并签订相应车辆额度租赁合同。
如果是长期租赁额度，经营者还会协调双方签订虚假的“借款协议”，以“车主”欠“承租人”钱为由，将车辆抵押给“承租人”，以此保证车辆财产安全。
这真的安全吗？
对于此类行为，北京市交通委态度明确：一是通过这种方式签订的《客运车辆配额租售合同》无效，不受法律保护；二是如果自己出钱买车，用别人的配额，把车登记在别人名下，可能面临车辆财产被私自出售、抵押的风险。
此外，若登记车主存在债务纠纷，被法院强制执行，车辆可能被扣押、拍卖；配额租售行为经公安、司法机关查证属实，车辆登记将被撤销，不得上路行驶或者转让。
丰台法院在审理一起诈骗案时发现，梁某利用同一张客运汽车配额抵押、出租、出售给多人，但实际只将配额租给了谢某。法院经审理认定，梁某隐瞒真实情况，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骗取他人财物，数额较大，其行为已构成诈骗罪。同时，认定该配额出租、出售行为违反了北京市客运汽车保有量监管的相关规定。
新京报记者还联系上了通过“假结婚”购买北京车牌配额的卢女士。她告诉记者，自己早就想买车了，但一直没有配额，多年抽签失败，租用车牌又心存顾虑。“万一租了几年后有人想把配额拿回来，我的车怎么办？”于是她四处打听过牌的办法，最终联系上了一位中介。2021年，她通过中介认识了配额持有人，支付了十几万元，并与配额持有人办理了结婚证。大约两个月后，她就顺利把车辆配额转到自己名下。
但当陆女士想联系中介办理离婚手续时，却发现联系不上中介，也联系不上中介。陆女士称，自己有男朋友，两人准备结婚，由于无法通过中介办理离婚手续，所以无法和男朋友领结婚证。
对此，记者也咨询了一位想以“假结婚”方式转移北京车牌配额的中介，对方直言：“虽然转移配额我们办理的是‘假结婚’，但真正的手续还是要你自己去民政局办理，风险需要你自己承担。”
部分“竞买车主”租售北京车牌致使配额失效
北京车牌租售业务不仅“承租人”，“车主”也面临较高风险。
记者从北京市交通委了解到，对于小客车配额持有者来说，如果其名下登记的车辆长期被他人使用，发生交通事故后可能面临被追究事故责任的风险。同时，一旦配额租售行为被查实，小客车配额将会失效。
7月22日，北京市交通委发布两份关于取消小客车配额的通知，对多名违反《北京市小客车数量控制暂行规定》等规定，买卖、出租、租赁小客车配额确认通知书的，相关小客车配额被取消，且三年内不得再申领小客车配额。
经营者也可能遭受损失。一位汽车服务公司的女老板坦言，自己就曾经历过“丢牌”的情况——车牌租赁到期后，“承租人”没有按照合同规定归还北京车牌，也联系不上。针对此事，业内甚至出现了专门追回“丢牌车辆”的行业人士。
“现在很多‘业主’也选择‘租客’，基本上都是租给长期在京工作生活的人，有的甚至还要看对方的工作证明等证件。”她说。
“竞买车主”小刘的北京车牌租赁即将到期，他正在寻找“承租人”。担心不按规定租赁名额会作废，他坚持要求必须把名额租给熟悉的朋友，另一名名额要连同车牌、汽车一并租出。
由于担心北京车牌指标的安全问题，不少车服公司经营者表示，拒绝承接一年期租赁业务。
大厂一家北京车牌代理机构告诉记者，由于一年租赁收到的钱较少，他们也担心“承租人”拿到名额后就失去联系，“到期后找不到人就麻烦了”。
近年来，北京持续整治京牌配额交易“黑市”，取消小客车配额，限制相关人员配额申领资格。
在转让交易过程中，交通管理部门也加大了审查力度。
首先，办理登记、上牌、过户的人员必须持身份证到场，如无法到场，则需要签署授权委托书。有时，车管所窗口工作人员还会要求现场办理人员与申领人进行视频通话，进一步核实一些细节。
北京市交通委强调，北京实行小客车限量政策，小客车配额需通过普通配额摇号、个人新能源候补、家庭新能源积分排序或申请续领等方式获取。提醒市民，任何形式的买卖、出租、租赁、出借、借用小客车配额均涉嫌违规行为，切勿心存侥幸和轻信不法中介的相关宣传或承诺，避免财产损失和法律风险。
为规范管理，车管所办理车辆牌照业务时，如指定车辆人或车主不在场，现场工作人员将视情况通过视频通话与其进行二次核实。新京报记者裴建飞摄
记者/裴剑飞 陈琳（实习生 蒋仰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