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年中,一组数据显示,五一假期结婚季,“租用伴娘”交易额较上年增长20多倍,服务价格从数百元到上千元不等。
门槛低、周期短、福利好……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成为一名“出租伴娘”,在各大社交平台与新娘建立联系,完成一份兼职工作。
甚至还发展出了“伴娘”这个职业。
随着行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新婚夫妇选择租用陌生人作为伴娘出席婚礼,而不是邀请熟悉的亲朋好友。
“出租伴娘”成为当代年轻人适应、传承民俗文化的有力助手。
在代际冲突中,发生着一些温馨或荒诞的故事。
这一代年轻人不再愿意给朋友添麻烦,或者欠朋友人情。
在过去,熟悉的朋友陪伴新人完成婚礼被认为是必不可少习俗。但随着城镇化发展、疫情影响、“远嫁”增多,不喜欢线下社交、寄生在网络上的年轻人越来越受欢迎。人们选择用最简单、最高效的方式完成婚礼仪式,哪怕多花一点钱。
社会从“熟人社会”演变为“陌生人社会”,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需要遵循某些既定的规则时,“人情”已经不再是生活的必需品。
几年前,一部黑马悬疑片《平原上的夏洛克》引发讨论。
其中一个故事情节是:
主人公的朋友遭遇车祸住院,两个农民化身“侦探”进城追捕凶手,却因城乡处事方式的分化,引发一出又一出荒诞剧。
农民们想看镇上商铺的监控录像,被拒绝了,他们打电话给朋友,朋友再打电话给他们的朋友,最后才拿到了他们想要的监控录像。
但在城里,这一招不管用,他们想进小区,却没有认识的朋友,请求也没用,只好假扮送餐员进去,结果被保安发现并驱赶出去。
平原上的夏洛克 截图
农村是按个人关系办事,城市是按规矩办事。
离开农村的年轻人早已习惯了城市的井然有序,人情变得廉价而又珍贵,廉价是因为人情可有可无,珍贵是因为一旦欠下人情,就很难偿还。
从某种角度来说,“出租伴娘”现象的出现,体现了当代社会生活规则的深刻变化。
近日,《最人物》采访了多位“出租伴娘”及婚礼从业者。
通过突破传统束缚的新兴职业,她们对生活有了新的思考,有的人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有的人看到了婚姻最美的形式……
2022年年初,当26岁的小星看到一个介绍“职业伴娘”的视频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家住武汉,工作比较轻松,职业伴娘工作时间短,工资高,还能见证别人的幸福,她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抱着“挺好玩的”心态,小星开始在社交平台发布广告,迄今已担任了7次“出租伴娘”。
对于小星来说,伴娘的工作很简单,她只要把新娘当朋友就可以了,工作内容也变成了参加朋友的婚礼。
早上新娘要化妆了,她就赶到新娘家帮忙。“帮忙”没有特定的目的,不同的婚礼也有不同的需求,很难一概而论。她可以侍奉宾客、跑腿、给新娘倒水……
用她的话来说,这意味着“打零工”。
小星在婚礼上的偶尔开心瞬间
除此之外,具体的婚礼流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迎亲队伍到达时,伴娘们开始堵门,给新郎和伴郎造成了麻烦,在一片喧闹声中,迎亲队伍冲破了伴娘们的封锁,带着新娘走了,赶往婚礼现场,小星负责看管行李,跟着新娘,掀起裙子。
到了酒店,一切就简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郎新娘身上,伴娘只需要漂亮地站在旁边就行,不用说话,也不用挡住酒水。
小星对新娘的信任,建立在婚礼前的沟通上。新娘会提前几个月寻找伴娘,相互了解,确定婚礼的地点、流程、习俗等,只有觉得没有问题,建立了信任,才会配合。
在社交平台上,有顾客询问“租伴娘”
新娘对伴娘的形象有特定的要求:伴娘不能太好看,也不能太丑。前者避免抢了新娘的风头,后者满足了新娘对形象的要求。我可能不能活跃气氛,但至少不怯场。
给小星留下最深印象的一次经历,是扮演新娘的儿时好友上台致辞。
当时,雇主新娘有一位多年未见的非常要好的朋友,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但这位朋友受到疫情限制,无法参加。
于是新娘找到小星,请她扮演“青梅竹马”的角色,小星爽快地答应了,“我和新娘感情很好。”
婚礼前,小星和新娘一起温习剧本,熟悉彼此的共同经历,努力演好青梅竹马的角色。婚礼当天,她站在舞台上,讲述自己和新娘的故事,表达对新人的祝福。
现在回忆起那段工作经历,小星坦言很紧张,但同时也很开心,之后也和新娘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小星参加婚礼
作为一个新兴行业,能够在平凡的生活中创造惊喜,让“出租伴娘”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过去有这样一种说法,女子担任伴娘超过三次,就无法结婚,理由是担任伴娘会把自己的婚缘与新娘分割,而且担任的次数越多,婚缘就越弱。
小星不相信这种不科学的说法,“我参加过我姐姐的婚礼不只三次。”
但她也拒绝做“全职伴娘”,“我比较随意,偶尔出去玩一玩就很好。”
同样作为“租赁伴娘”,谢雨恪做出了与小星截然不同的决定。
她今年22岁,浙江人,大二的时候尝试做租赁伴娘,慢慢喜欢上了这个职业,短短时间内,她开始组建团队、注册公司,打造伴娘伴郎租赁平台。
她将这一切形容为“意外”。
2020年10月,在四川留学的谢雨可打算回国一趟,路费昂贵,她想着能不能打工补贴路费,去旅行一趟。
巧合的是,她在网上看到一则出租伴娘的帖子,婚礼地点就在杭州萧山。
此前,谢语可从未听说过这个职业,把自己租出去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促使她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份订单的动机,或许只能用“00后活泼的性格”来解释。
当然,客观地说,这份工作的时间和地点,和她回国的计划是完全吻合的,而且工资高达1600元。
谢雨可与雇主的沟通还算融洽,谢雨可认为,由于自己与新郎同姓,且爷爷也是萧山人,所以对方对自己比较亲近。
婚礼圆满结束,除了约定好的花费,谢宇可还收到了门卫、父母、纪念品等送的近2600元红包。
这是一次梦幻之旅,她向《最佳人选》分析了自己能大获成功归来的原因——一方面,雇主经济宽裕;另一方面,当时“租用伴娘”现象并不普遍,行业内也没有统一的收费标准。
谢昱可担任伴娘四十余次,早已把伴娘当成了自己的职业,她经常在全国各地飞行,去过广东、广西、云南、浙江、福建等地,也亲眼见证过不同地方的婚礼习俗。
谢玉可出席中式婚礼
相比本地订单,谢玉可更喜欢外地订单,因为“外地订单可以商量”。她的外地订单收费在600-1600元,如果遇到大方的雇主报销路费,那这趟“旅程”就会很方便、很愉快。
然而,高价订单终究只是命运对那些率先尝试新事物的人的奖励。
随着租赁伴娘风潮的兴起,市场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伴娘,随着行业越来越规范,高价订单越来越少,而雇主如果下高价订单,肯定有额外的要求,比如才艺展示、经验丰富或者承包多场婚礼。
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租伴娘”是一个有风险的职业。
谢雨恪每到一地,都会跟姐姐保持联系,到了新娘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所在位置发给姐姐,“如果联系不上我,记得帮我报警。”
当然,这只是预防措施;事实上,每一次经历都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如今接新娘普遍比较文明,从未遇到过什么婚礼恶作剧,合作前新娘都会拍结婚证照片发给她,双方都处于相对信任的状态。
谢雨可做伴娘的时候,发现每个人租伴娘的理由都不一样。
她总结了几点——有的新娘因为疫情原因结婚,身边的朋友出行不方便;有的新娘结婚的地方很远,让所有的朋友都来参加成本太高;有的新娘结婚比较晚,她们身边的朋友大多已经结婚了。
最重要的原因是新娘不想欠任何人人情。
一位新娘曾与谢雨可推心置腹地谈过,“如果请朋友做伴娘,就很难还人情了。”因为自己不能再给对方当伴娘了,如果想还人情,只能刻意满足对方的其他要求,这样就比较麻烦了。
恩情难报,这是新娘的感受。
“陌生人社会”不需要“恩惠”,靠规则来维持秩序,新时代最明显的规则就是互联网带来的便利——人们越来越多地用金钱来满足自己的需要。
谢雨可对此深有体会,她以“最佳人选”为例,解释了这一现象。
“比如我请搬家公司搬家,才200块钱,请朋友帮忙,虽然不花什么钱,但搬完家后,我要请他们吃饭,可能花的钱更多,而且他们也不一定满意。”
一方面,花钱请朋友陪玩可能会带来不愉快,另一方面,只要花钱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究竟孰优孰劣?这一代年轻人已经给出了答案。
“租赁伴娘”生意红火,市场上同样存在“租赁伴郎”的需求。
小胡是一名“伴郎出租”,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一家伴郎伴娘交易平台的创始人,几乎是国内最早做“伴郎伴娘租赁”生意的创业者之一。
他创业的动力来自于自己的需要。
小胡第一份工作时拍的贴纸
2019年的某一天,小胡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29岁了,还没有结婚,如果过几年自己结婚了,身边的朋友也大多结婚了,那岂不是没人给自己当伴郎了?
想了想,他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然后他想,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能不能通过网络租个伴郎?他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上搜索关键词,没想到,竟然没有找到相关信息。
这引发了他作为企业家的思考:“我有这个需求,别人肯定也有。”接下来,他做了简单的市场调查,发现“租用伴郎、伴娘”的需求每年都在增加。
他告诉《Best People》:“没有理由不为一个还未启动但可以启动的市场感到兴奋。”
2019年11月,小胡上线了自己开发的伴郎伴娘租借信息发布APP。他没费心去运营,只是希望市场能给他答案。一年半之后,软件下载量超出了他的预期。
随着需求激增,他开始招募人员并投入运营。尽管该软件尚未盈利,但他对行业前景充满信心,“每年,用户数量和需求都在飞速增长。”
目前他开发的软件总用户数超过11万,其中伴娘与伴郎的比例为9:1,因此伴郎的费用相对较高。
小胡认为,伴郎和伴娘的市场需求差别不大,由于男性对该行业的接受度较低,才出现了“女多男少”的局面。
他已经当过九次“租赁伴郎”,并不觉得丢脸。“第一次我很害怕,因为我看不懂,但之后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工作了。”
家人朋友都支持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女朋友会吃醋。
小胡只好哄着她,他保证婚礼期间不看伴娘,也尽量不跟伴娘说话,不跟她们有任何肢体接触。
小胡参加的西式婚礼
通过亲身经历和长期对市场的观察,小胡也发现这个新兴行业存在的诸多乱象。
“伴娘伴郎”这个岗位是没有门槛的,行业对伴娘伴郎的要求就是雇主的要求,身高、相貌、学历、语言、才艺……全部由雇主来决定。
由于没有限制,一些人纷纷效仿加入,结果却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小胡告诉《最人物》,现在有些人打着“职业伴娘”的幌子,捞取市场,具体做法就是以培训、团建的名义乱收费。
在他看来,不同地区的不同新人,婚礼流程都会有所不同,根本没有方法论可言。“给朋友当伴娘,有培训吗?”
此外,小胡强调,伴娘市场已经饱和,所以不要幻想辞掉工作就能赚大钱。
“全职伴娘一个月的收入?4000左右。”
阿松今年26岁,5月份刚当上全职伴娘,收入确实在4000元左右。
她曾在当地一家超市做导购员,两班倒。今年5月,阿松的工作柜台被撤销。
幸运的是,5月份婚礼季到来时她失业了,所以她决定做全职伴娘。
阿宋的主要接单渠道是个人社交平台。
她不喜欢接专业平台的订单,因为竞争太激烈了。一个位置可能有几十位伴娘在竞争,最终还是新娘自己做决定。“而且平台还要收取手续费。”
完成一个伴娘的工作,她能得到300-400元的报酬。“出价不高,我也没办法,西安的竞争太激烈了。”当地的女大学生会把价格压低到200元。
阿松身穿中式伴娘礼服
如果新娘的要求不高,宋先生也会尽力满足雇主的要求。
有一次,陕西洛川的一位新娘需要四名伴娘,她让伴娘们一起编一个节目。
她立即联系了三位姐妹,按照新娘发来的视频练习舞蹈,临走前,四人见面排练了一下午。
2022年5月19日下午3点,阿宋与另外3名伴娘从西安出发,经过6个小时的车程抵达洛川。
一下车,两人就马不停蹄地排练节目,晚上十点多回到酒店,先布置婚房,下午一点多就睡觉,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一直忙到快两点才吃午饭。
阿松笑着说:“两点才吃饭,挺晚的。”
婚礼结束后,他们启程返回西安,临行前,新娘的朋友们想方设法留住他们,希望第二天一起逛街,于是新娘偷偷找到他们,以每人300元的价格,让他们多留一天。
这份工作让宋先生很疲惫,但好在工资高,而且很开心。
对于宋女士来说,做“雇佣伴娘”最开心的时刻,莫过于自己的工作得到认可。
伴娘有时也挺辛苦的,早起晚吃。按照惯例,新娘是不需要礼物的,但有些新娘还是会准备红包和礼物,以表达对新娘的感激之情。
担任伴娘二十多次,见证过婚礼的美好,阿松对这份工作的喜爱难以言表,有时她还会主持迎新娘游戏,参与其中。“大家真的像朋友一样,很好玩。”
但也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候,有一次,合作之后,阿松却把对方给拦了下来。
婚礼前一天,新娘失联,直到晚上才回复信息。新娘称,婚礼是因为双方吵架而取消的。此时,为了不耽误雇主的人生大事,伴娘们已经从外地赶来。
取消的婚礼几个月后再次举行,宋女士联系了其他伴娘一起参加婚礼。
阿松形容这场婚礼非常仓促,没有正式的婚宴仪式,婚宴结束后,两人准备去酒店时,却发现婚车不见了,婚车到了,新郎却忘了带结婚证……一切准备就绪后,新郎新娘却开始无休止地争吵起来。
最糟糕的是,新娘还拖延支付伴娘尾款,这成为宋某少有的尴尬时刻之一。
这段时间,宋女士见证了太多场婚礼,有的奢华,有的朴素,有的诚意满满,有的敷衍了事……
阿松深有感触,婚礼的好坏和钱无关,“婚礼的气氛能体现出新郎新娘的状态。”
作为一个总是见证别人幸福的人,宋女士也不禁对自己的婚礼充满了期待。她对自己的婚礼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太正式。
她说:“可以不一定要有伴娘,但一定要有自己的闺蜜团,结婚不结婚无所谓,大家在一起最重要。”
当金钱和效率抹平人情债,年轻人的选择看似高效,却又折射出一种莫名的忧伤,复杂甚至麻烦的亲情、友情消失在效率中,还能留下什么回忆?呢绒?
在宋女士看来,有亲朋好友出席,在祝福中完成人生的仪式,或许就是最好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