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经公众号“历史现场”授权转载，作者叶树明
当主题公园关闭时……
洛溪大桥是番禺的“财神”和“福星”。如果洛溪、大石二桥没有通车，加拿大华裔实业家彭林基就不会在1991年到钟村佛子岭的荒山上投资兴建被誉为“中国第一村”的祈福新村；东南亚闻名的蛇王钱龙飞也不会在1992年在大石飘峰山建造“飞龙世界”；也不会有香江野生动物世界和长隆夜行动物世界，更不会有那么多美丽的花园度假生活小区，被房地产界冠以“番禺是中国房地产王国”的美誉。在番禺投资置业的人们，不都是牢牢把握着“路通、财通”的美好愿景吗？
洛溪桥
如今路已开，正是发财致富的时候。钱龙飞和彭林基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几乎同时来到了“一山四水五原”的番禺，投资兴建他们的理想乡。可以说，他们都是广州“南拓”的先行者。虽然他们投资的项目完全不相干，一个是主题公园，一个是房地产，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看好番禺的前景。可惜，他们的结局却截然不同。
直到2005年暑期旅游旺季，广东旅游网还在推荐一条旅游热线：“余音山庄—飞图奇幻影院—飞龙世界娱乐城—香江野生动物世界—莲花山风景区—南沙旅游区”。旅游网盛赞这些“花城新景点”，称它们“不断涌现，给广州旅游带来新气象”。其实，这些信息已经过时了。如果游客真的在此时前往飞龙世界，看到的将是一片杂草丛生、荆棘丛生的废墟——飞龙世界已经关闭近七年了。
废弃的龙世界
钱龙飞是泰国华人，靠捕蛇剥皮做二胡发家致富。1992年，他在番禺投资兴建了占地22.4万平方米的飞龙世界，1994年开业。飞龙世界依山而建，有雷峰塔、万蛇园等景点，几乎把中国民间传说中与蛇有关的故事都搜罗了出来，并一一再现。餐饮区、购物区里还有不计其数的蛇制品出售。
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表演，还是“美女与蛇共舞”，1995年11月1日，飞龙世界的两位美女，与666条眼镜蛇、222条五毒蛇共处288小时，成功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
飞龙世界一度名声大噪，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曾创下日接待5万游客的辉煌纪录，一年的游客人数达200多万人次。飞龙世界每年的花车巡游，都有数十辆花车出动，深受欢迎，还曾参加过香港花车巡游。1997年，他们的“金蛇舞”被广州市旅游局评为“广州十大旅游景点”之一。
然而好运只维持了三年就走到了尽头。在被列入中国十大旅游景区的几天后，飞龙世界便开始急速衰落。债主纷纷上门讨债，珠江旅游股份有限公司、广州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招商银行、工商银行等相继加入到向飞龙世界追债3.5亿元的行列。钱龙飞虽然拼尽全力，却无法挽回颓势。1998年底，不堪重负的钱老板干脆带着家人离开了。蛇无头不能生，飞龙终于不得不失去翅膀。
演出即将结束前，还加了一段小结：1999年10月14日夜里，一场大火将飞龙世界正门西侧的两层舞厅和餐厅烧成了灰烬；2003年1月16日，山顶上的主厅又遭遇一场大火，险些烧穿屋顶。飞蛇乘着雾气，却最终化为尘土和灰烬。
飞龙世界里再也没有游客了，很多设备都被偷了，就连建了一半的建筑也被剥了皮、拆了钢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变成了石雕作坊，原本人头攒动的地方，如今摆满了石狮、华表、观音等雕像，石匠们成了这里新的“主人”。
2000年，满目疮痍的飞龙世界被拍卖。第一次拍卖起拍价1.43亿元，因无人竞标而流拍。2001年，第二次拍卖，起拍价降至1.33亿元，仍流拍。2003年，第三次拍卖起拍价1亿元，仍流拍。2005年，第四次拍卖起拍价9272万元，仍流拍。看来，飞龙世界这块土地，注定在一段时间内，还要继续作为当地农民的木材烘干场和石雕作坊。
非常悲伤的结局。
飞兔梦幻影院
这期间，番禺另一家以模拟21世纪未来科技为主题的游乐园——森美梦幻乐园（原名飞图梦幻影院），也因经营不善而陷入困境。这家号称是广东首家引进外资的“涉外游乐园”，集娱乐、餐饮、观光、音乐演出、电影制作等功能于一体，始建于1994年。园内园外有两处近10万平方米的人工湖，最受欢迎的游乐项目有海盗船、飞毯、钓鱼、飞行艇、水上摩托、喷射快艇、滑冰、一级方程式赛车等。但人们实在看不出它和东方公园、南湖公园、太阳岛公园有多大的区别。
1996年3月20日，飞图幻想工作室发生了轰动一时的事故。当天上午9点30分，飞图幻想工作室“太空漫游”项目发射的一只气球意外脱离地面控制，被风吹到30公里外的东莞麻涌，发生爆炸。气球乘客是从香港返乡的17岁女高中生陈文玲，不幸坠地身亡。事后，死者家属共获得港币9万、人民币5万的赔偿。幻想工作室被勒令停止“太空漫游”项目。这似乎是一个不祥之兆。
果然，连绵不断的霉运开始了。因拖欠南村镇土地租金和包工头工资，飞图公司深陷官司，将电影院改名为乐园也没能改变它的霉运，负责人又失踪了。没法借钱的飞图公司，被广东省地方税务局公布欠税70余万元。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梵都乐园因债务被起诉到最高人民法院。法院终审判决宣布飞图公司撤出地块，土地归还番禺南村镇。2004年7月，森美梵都乐园倒闭，当地政府将土地转让给一家房地产开发商。至此，又一个美丽的泡沫破灭。
飞龙世界关停的六七年间，广州几家主题公园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太阳岛公园关停；森美梵都公园关停；东方公园关停；大世界公园因游客稀少而关停，也濒临倒闭。羊城晚报不禁发问：“广州的主题公园为何纷纷关停？一座千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为何容不下这样的文化旅游产品？是广州人没有这样的需求，还是我们的产品本身有问题？”是交通不便？还是游乐设施太过老旧？还是游乐园功能太过单一？
人们如果不能找出问题所在，就很难摆脱困境。
让人眼前一亮的成功典范
1996年，一位广州市民在番禺大石投资兴建了香江野生动物世界。亚洲金融危机并没有吓跑那些奔赴番禺的创业者。这座占地面积133万平方米、总投资3亿多元的公园于1997年底正式对外开放。建成后一炮打响，首年就接待游客300万人次，创下了国内同类旅游景区前两项纪录：日接待游客8万人次、学生春游3万人次。
游客可以看到白虎、白狮、白袋鼠、北极熊、食蚁兽等众多珍稀动物，还可以驱车在“亚洲大陆”和“非洲大陆”的自驾区看到梅花鹿、野驴、骆驼以及世界上最大的白虎散养种群，全球三分之一的白虎都生活在这里。
香江野生动物世界
2000年底，国内第一家夜间动物园在香江野生动物世界不远处开业。这是继新加坡夜间动物园之后，全球最大的夜间动物园——长隆夜间动物园。这里生活着200余种、近3000只夜行性动物，包括巴西貘、喜马拉雅黑熊、三色狼等珍稀动物。两家动物园是同一个老板。
2002年春季，《人民日报》海外版将长隆的夜生活介绍为“看动物、玩探险、赏马戏、吃美食”。文章写道：“夜幕之下，到处都是一群群精神抖擞的游客，导游旗迎风飘扬，能同时容纳1.2万人的长隆演艺广场人头攒动，夜晚的长隆热闹非凡。”
政府对这个仅存的主题公园寄予厚望。2004年，文化部决定评选建立50个各具特色的国家文化产业示范基地，广州市推荐了长隆集团有限公司作为唯一候选。2005年10月8日，长隆夜间动物世界全面整修，原址被分成两部分，一半改建成“马戏园”，另一半改建成“欢乐世界”游乐园。
2006年春节前，马戏园隆重开业，推出大型马戏《森林密码》，演员阵容包括来自世界各地的300多名演员和300多只动物演员。仅超豪华的舞台布景就用了1600立方米的树木、12000平方米的幕布、800平方米的草坪、800立方米的石块、10万根树枝、4吨各种粘合剂。这个被誉为“第四代情景马戏”的《森林密码》据说创下了四项“世界纪录”：最大的实景舞台；演员和动物最多的马戏团；2006年最豪华的马戏表演；耗资过亿元建造的最大的马戏表演场地。
政府、媒体、旅游业界人士均对此拍手叫好、称赞不已，并期待它能成为广州旅游的一块“金字招牌”。
番禺购房十分火爆
早在1989年5月，香港友荣有限公司、香港恒基兆业地产有限公司、香港粤海企业（集团）有限公司合资成立了番禺洛溪新城房地产有限公司，牵头开发沙岛。至1991年底，已建成93栋2551套经济适用商品房，占地面积22万平方米。以今天的标准来看，其结构、布局、园林、设施等都平淡无奇，但可以说，这是番禺房地产的第一针强心剂。
被北京青年报称为“世界公民”的彭林基，1991年来到番禺。他出生于香港，祖籍是番禺，毕业于香港英皇书院，后留学美国攻读建筑学，在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获得建筑学硕士学位，在香港、台湾和内地从事房地产行业30年。当时的广州还处于单位建福利分房时代，还没有大规模的房地产开发项目。勇于先行先试的彭林基，决定在番禺钟村打造一个大型“精英卫星城”——栖福新村。
祈福新村
彭灵基买下的第一块地，是一小块荒山沼泽地，当地人利用这块地经营鸭场。彭灵基后来回忆道：“1991年的时候，附近没有任何配套设施，怎么才能打造出让居民接受的环境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按社区来设计，于是我们用‘卫星城’的概念来设计。”这在当时是非常先进的理念。
1991年，齐福新村开工建设，投资230多亿元，规划用地面积达五平方公里。配套有两所学校、大型综合医院、亚洲最大的度假会所、大型商业步行街、超市、肉菜市场等。绿化率达75%，有34万平方米的齐福湖及环湖公园、齐福农场、数百个大大小小的主题公园。到2005年，已有2万多户、7万多人入住。全面开发后，人口将达到15万，堪称全国最大的低密度居住区。
《北京青年报》称彭灵基为广州“城郊化”的先驱。其实，按照最初的构想，齐富新村与其说是广州的“城郊化”，倒不如说是香港的“城郊化”，因为早期的买家大多是来度假的香港人。
继祈福新村之后，1991年，被誉为“广州第一文化社区”的丽江花园推出，受到白领阶层的热烈追捧。随后，番禺房地产开发进入群雄并起、春秋战国的时代，大量优质绿色住宅社区在原本荒山野岭上拔地而起。番禺区副区长余楚峰说：“看到一个占地面积数千亩、人口数万的社区突然冒出来，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很快，突然冒出来的就不只是一个这样的社区了，而是三、四个，甚至更多，突然一起冒了出来。
1999年，以“运动在家门口”为卖点的华南奥林匹克花园推出；2000年，以“每日星级享受”新概念的华南碧桂园、以“心情绽放的地方”为口号的银河湾相继推出；2001年，以“与世界同步生活”为理念的锦绣香江推出；2002年，被誉为“国际级度假社区”的广州碧桂园推出。
建筑一个比一个漂亮，会所一个比一个豪华，绿化覆盖率一个比一个高，几乎所有的售楼书都以休闲、健康、绿色、文化、异国风情等为关键词。广州雅居乐在自我介绍中称，他们有“巴厘岛度假式半山超豪华会所、加拿大式幼儿园、欧式商业街、东南亚式石蛙、街道两旁法式休闲长椅”。虽然大多数人都没去过它提到的地方，也不清楚“法式休闲长椅”到底有什么特色，但类似的广告词却随处可见。它把花园社区的居住环境变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迎合患有“身份焦虑症”的中产阶级。
番禺房价从一两千元每平方米暴涨到四五千元，但人们还是蜂拥而至买房，如今涨到三四万，已是常态。每天，500多辆村巴，满载着被称为“两栖动物”和“新移民”的市民，在近百条不同的线路上来回奔波，往返于各个楼盘与老城区之间。当年广州楼盘销量前十名中，有七位来自番禺。说到“华南街区”，全国房地产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中国十大地产人物”之一彭林基对媒体炒作的所谓“城郊化”概念并不认同。他告诉记者，这只是表面现象，本质上是一种“商业行为”。其实，番禺的发展方向一直是城市化，而不是城郊化。早在2001年，当房地产商还在炒作“城郊化”的时候，市长林树森就说：“现在我们把县级市（番禺）改成区了，地铁三号线也翻过去了，那边也修了路，把广州未来的城市中心逐步往南移了。”随着这一表态，所谓的城郊化概念其实已经定型。
曾经宁静的齐富新村
经过多方讨论，2003年，政府决定在番禺钟村石壁投资130多亿元建设广州新铁路客运站，成为亚洲最大的铁路客运站。新客站将成为珠三角的主要交通枢纽，实现铁路干线、客运专线、城际轨道、地铁、高速公路等多种交通方式的紧密衔接。一旦这里成为客运中心，人们理想中的安静祥和的城郊生活还会存在吗？2005年，规划部门宣布一条连接新火车站的市政大道将穿过栖富新村，引起业主们的一阵骚动。
有人用“摊煎饼”来形容城市的扩张，就像北京一样，一、二、三、四环路铺开，城市规模越来越大。但广州的城市规划者却宣称要打破“摊煎饼”模式，在多中心、网络状的空间结构下，在广州都市圈内形成功能分工明确的多个核心组合。他们在沙湾水道南岸的东涌镇、鱼窝头镇，以及沙湾水道以北、市桥以东的石岐镇、石楼镇、化龙镇的一部分，找到了一片尚未开发的处女地，于是雄心勃勃地将其规划成一个占地面积228平方公里的“广州新城”。
2005年7月26日，广州市社科院发布了一份关于广州新城发展模式的研究报告。关于广州新城的未来蓝图，有人建议将其定位为“亚运城”；有人建议将其定位为南沙区的配套区，发展配套生活设施；也有人建议将其定位为新区，以容纳旧城人口的分流。不过，也有冷静的规划专家认为，这是广州最后一块处女地，在最佳方案未摸清前，最好还是原地踏步。社科院的报告将广州新城定位为“集国际商务办公、现代服务业、生态文化旅游产业、休闲养生产业、居住为一体，适当发展物流加工产业和信息产业的城市新区”。
余隐山庄
规划部门称，番禺未来至少需要容纳500万人才能满足城市发展规模。林树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严格地说，包括南沙经济技术开发区、小南沙、东冲、鱼窝头、黄阁以及沙湾水道以北的部分，是一个组合城的概念。”吴良镛院士预测，以广州为中心的大珠三角未来很可能“形成全球首个跨境‘世界城区’”。
番禺，原本是一片充满围垦滩涂、农田和果园的农业区，在上世纪 80 年代涌现出大量外商投资企业和从海外进口和供货的企业。随后，一批主题公园和高档酒店相继落成，大片“欧式”住宅小区也随之而来。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景观，却奇妙地拼接在一起，相互重叠、交织，从不同方向介入该地区，试图按照自己的意愿建立新的空间秩序。这对城市规划师、建筑师、社会学家和文化学者来说，是一种新奇而有趣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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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