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木新闻记者 杨金英
2月29日下午，广州市海珠区鹭江西街，多辆载着行李箱的公交车穿梭在马路上，车上不少乘客是从各地返乡的服装工人，他们中有些人下车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位于康路区中心的新招工市场。
春节过后，服装制造旺季到来。下午三点多，新招工市场的棚子里还站着一排服装厂老板，手拿样品招工。两边的招牌上，写着一条条紧急招工信息，月薪从7000元到12000元不等。
康路新招聘广场
“过完年就很难招到工人了。”一位招工老板说，春节后工人还没有全部返穗，需求大于供给，是招工难的原因之一。“过了这个时期，三四月份就比较好招人了。”
然而招工难似乎并没有让服装工人找工作变得更容易。相比于受到诸多限制的长工，他们更愿意做日薪制的自由流动兼职。如何从招工老板手中各式各样的样品中挑选出性价比最高的工单，是他们与服装厂之间的一场暗藏博弈。
我在雨中站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找到任何人。
“中国纺织靠广东，广东纺织靠中大”。广州市海珠区中大康路（康乐村、鹭江村）主要由城中村和专业布匹市场组成，是广州最大的纺织品加工和服装批发市场之一，有广州“服装村”之称。由于活跃在这里的服装工人大多来自湖北省，所以又被称为“湖北村”。
康乐中悦南新街是康路地区著名的“招工街”。2月29日，一股新的冷锋进入广州，多区发布寒冷橙色预警信号。但尽管细雨淅淅沥沥，寒风凛冽，这条狭长的街道上，不少制衣工人依然站在路口、桥头、狭长的服装店屋檐下招工。
春节过后，服装生产旺季到来，服装厂老板们急着招工，一手举着招工牌，一手拿着样品衣服，等着服装工人上门问价，找到合适的，就把工人接到厂里来干活。
“求职街”上，不少招聘人员冒雨工作
服装厂的陈红正在找零工缝制袖口。厂里急着供货，每天要雇十来个人来打零工。一件衣服两个袖口的价格是六毛钱，一个人做了四百五十件。一个男人上来仔细查看袖口的做工，得知缝制袖口需要一定的工夫，便摆摆手走开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男人问价，聊了几句，就和陈红开心地离开了。
与陈红的效率不同，隔壁另一位招工的阿姨已经在雨中站了两个多小时，店铺还没开门。她认为，春节过后工人还未全部回广州，需求大于供给，是招工难的原因之一。好在她们的工厂做的是高档服装，春装、夏装都有，所以出货压力不算太大。“过了这个时期，到三四月份招人就容易多了。”
“内卷化”的就业市场
康乐中学南新街往北约200米处，是康陆区另一处招聘场所——康陆新招工市场。这里原是鹭江运动场，去年8月改造成5000平方米的招聘广场，免费向社会开放。场内搭建了宽敞的棚子，共设置了240个摊位。大门对面，两块巨大的LED屏幕轮播着招聘信息。每天早上8点开始，服装制作者纷纷涌入，招工找工，把整个广场都占满了。
新招聘市场每日更新招聘信息
2月29日下午3点左右，广场南侧仍站着一排招工人员，手拿样品招服装工，棚子两边的信息板上贴满了招工信息：招针织车位，500元/天（按小时计算）；招有经验的尾货主管，1.2万元/月；招男杂工，7500元/月，有住房补贴……
招工人员李璐告诉记者，招工广场开出的工资比康乐中悦南新街高，但招工难度还是比较大的，“其实过完年后的人比过年前多一些；但跟往年相比，人少一些，可能是受湖北寒潮影响，现在回来的人还没几个。”
下午，就业市场依然人头攒动。
与此同时，工人相对短缺，不仅康路地区的服装厂来这里招工，广州其他地区的服装厂也来到康路招工，造成“内卷化”。
湖北老板黄江正月初十从老家回到广州开工。他所在的服装厂目前正在赶制春装，客户催交货，他急需人手。但他每天都在新工招工市场等着，就是招不到人。现在工厂就靠三四个长工，交货时间总是比原定时间晚两三天。客户不满意，他也很着急。
黄江向记者展示了一块需要缝制曲线的女装面料，“就一道工序，4.5元一块，根本找不到人。”他表示，不是没有散工感兴趣，而是价格太高，雇了就相当于亏本，不如等着吧。
服装工人的游戏
“招工难，归根结底还是价格问题，有的老板工资低于市场价，当然招工难。”来自四川的服装工人王青告诉记者，老板招工难，找工作也不容易。“现在的单价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说是一天800元甚至几千元，别听他们的，那些是能吃苦的，要有经验，一天能工作20多个小时的，在一个厂里，能挣这么多钱的也就一两个人。”王青说，普通服装工人一天挣350元是常有的事，挣500元就算多了。
“做这个行业很辛苦。”王青告诉记者，服装工人每天需要工作14-15个小时，除了吃饭时间短暂休息，其余时间几乎都在赶着去工位上班。早上8点上班后，经常要加班到12点，休息时间很少。一个月能休息一天也算是奖励了。这么辛苦工作一个月，交了房租，花了早饭晚饭钱，工资才不到1万元。
鹭江牌坊
服装行业有两种工作模式：正式工和兼职工。正式工往往包吃包住，但工资固定，老板限制较大；兼职工不稳定，需要每天找工作，但工资比较灵活，休息自由。
打零工其实就是和老板斗智斗勇——另一名服装工人告诉记者。“我过完年大年初三就回来了，感觉工作机会比去年多，工资也比去年下半年高。”他说，“但有个限度，比如今天这个厂做一件衣服3块钱，我一天能赚500块钱；如果我第二天回去，厂里就把价格降到2块钱一件，这样你就赚不了那么多了。”
无法接受降价的他们只能转厂。但这并不意味着离开后就能找到另一份“3元一件”的工作。工资每天都在波动，散工们能做的就是在“相对好的价格”里活下去。
从老板选择员工到员工选择老板
服装工人和老板在博弈中各自争取利益最大化，但总体来说，服装工人的待遇是提高了，这是70后王青在康路区工作十多年的感受。
“以前都是老板挑工人，甚至还发生过老板打工人的事。”王青感慨道，“现在是工人挑老板。你每天早上去新劳务市场，就会看到老板站在那里，工人则四处走动挑工作。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缺人，他们的停车位经常没满。”
当然，服装工人挑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很多年轻人为了赚快钱，往往只学了些基本的服装制作技术就入行了，无法做精细、讲究品质的工作，所以只能做些简单的工作。
“这大概也是有些老板说招工难的原因之一吧，但我们这种干了几十年的人，还是喜欢干这种对品质要求高的工作，做地摊货不爽。”王庆说。这个黑瘦的男人，手指因为长茧显得粗壮，谈起服装来信心十足。他和妻子都是资深的制衣师傅，年轻时曾跟师傅免费学了三年手艺，才出来打工，不知不觉，人生大半已经过去。
像他们这样的夫妻，在海珠服装行业还有很多。2月29日晚，记者离开鹭江街道时，不少服装工正拖着行李箱，乘坐便民车返回村里。他们像候鸟一样，在春寒未消的三月初从五湖四海飞回南方的服装厂，脚踏缝纫机，又是昼夜不停地忙碌。
注：所有人物均为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