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医院开的药，我们用不了，你要的话私聊吧，知道怎么做的话就来。”
“二手摩托车牌照框，懂的人就懂，懂的人联系我。”
…
记者近日在浏览多个二手交易平台时，发现不少类似的模糊物品描述。“你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带着疑惑，记者联系了多名卖家，发现与上述描述相对应的物品分别是处方药和假摩托车、汽车车牌，这些物品是法律法规和平台明确禁止销售的。
近年来，二手交易平台的出现，为很多人处理闲置物品提供了新渠道。但记者连日来发现，二手交易平台上出售违法物品的现象十分普遍，包括假货、盗版商品、婴儿奶粉、处方药等，还有涉及色情、低俗、侵犯他人隐私、宣扬封建迷信等物品。更有甚者，警用器材、假证件，通过暗语就能被查到，已成为影响社会秩序和消费者安全的隐患。
多位受访专家认为，由于网络平台的开放性、信息聚集性、虚拟性，以及卖家准入门槛较低，二手交易平台可能被不法分子利用来贩卖违法物品，严重破坏电商整体经营环境，应坚决查处和取缔。
伪装的违禁物品清单
违反规则、触犯法律
一瓶钥匙扣大小的防狼喷雾，一把集强光和电于一体的高能防身电击枪，都可以通过普通物流配送到你家。而这样的物品交易，就发生在二手交易平台上。
1月29日，记者在某二手交易平台浏览时，看到一款名为“专业防身装备”的商品。点击商品链接，信息量不多，只有“防身”“专业”“高强度”等模糊描述，以及一张堆放防身装备的图片，图片上写着“详情+v私聊（添加私聊账号）”。
记者添加该账号为好友后发现，其专门销售各种安防设备，甚至很多物品上都贴有“安防”标识。在记者询问下，对方直接推荐了300元一瓶“防狼喷雾”和“防狼电棍”的组合，并反复承诺：“防狼喷雾能过地铁安检，电棍能量极强，能让人瞬间失去意识。”
在记者选定具体物品后，卖家发送了一条二手交易平台的购物链接，链接显示该物品为“100克999纯银”，售价为300元。
卖家还称，如果买家只购买50元的防狼喷雾，则需要点击另一款商品“皮卡丘小熊”的链接。
记者查看卖家售卖的物品发现，在售卖的百余件物品中，诸如“皮卡丘小熊”、“100克999纯银”等物品图像反复出现。据卖家介绍，售价75元的“女性纹身贴”、售价190元的“立式饮水机”等均是其“安防生意”的伪装。
在二手交易平台上售卖防盗物品并非孤例，记者以“防身用品”等关键词进行搜索后，发现不少可疑物品。
专家指出，根据我国相关法律法规，严禁非法制售枪支、弹药、爆炸物、管制器材等，其中高强度电击枪、防狼喷雾等应当属于管制器材。“防身器材”若为警用器材，则不能随意买卖，否则涉嫌违法犯罪。
此外，许多本来不应该存在于二手交易平台上的物品也能被随意搜索到。
记者在某二手交易平台上搜索关键词“车牌”，搜索结果显示，不少物品的描述都是“全国各地车牌”。记者进一步咨询卖家，发现卖家在售卖假车牌，包括汽车、摩托车车牌，价格根据车牌类型从50元到350元不等。卖家还能制作假机动车驾驶证。一位卖家信誓旦旦：“有了这个车牌，过高速、进停车场都没问题，有驾驶证，交警都分辨不出来，钱够了，驾驶证也能弄出来。”
记者随后将卖家发来的样图发给了一名交警，交警称，驾驶证字体明显错误，“一看就是假的”。在交通执法中，假车牌、挂假车牌的车辆很容易被发现。使用伪造、变造的机动车号牌，属于交通违法行为，将受到严厉处罚。此类制售假证行为，也将受到公安机关的查处。
在二手交易平台上搜索相关的奢侈品包包、手表，不仅能看到几百元的“山寨货”，甚至有卖家直接打出“高级定制手表，款式齐全，有图我有货”的标语。
记者注意到，虽然在二手交易平台上直接搜索“香烟”和“电子烟”很难找到相关物品，但二手交易平台上却有大量售卖烟盒的商家。经过进一步沟通，不少“烟盒收藏者”表示，自己也能直接售卖香烟。此外，记者直接搜索电子烟或烟弹的品牌名称，搜索结果中显示出大量电子烟产品，其中还包括国家明令禁止的水果味电子烟。
大量已开封但未喝完的婴儿配方奶粉、医院开具的处方药、标榜“正厂出品”的名酒、各类来历不明的食品药品……不管是法律法规禁止私下出售，还是二手交易平台在规则中禁止发布，这些违法商品的交易在二手平台上依然猖獗。
平台审核仍存在漏洞
使用暗语逃避监管
记者咨询相关平台客服了解到，目前二手交易平台对于卖家发布的物品信息，主要采用系统审核和人工审核的方式。据某二手交易平台工作人员介绍，所谓系统审核，是指一方面平台设置禁忌词，如果交易者发布的信息含有禁忌词，则物品不会发布；另一方面，在买卖双方沟通过程中，如果触发禁忌词，系统也会提示。人工审核则是对平台的物品信息进行“巡查”，当发现敏感词或者接到相关举报时，审核人员会进行进一步核实处理。
但在实践中，现有的平台审核规则似乎存在不少漏洞。
记者尝试在某二手交易平台发布物品，在物品描述中填写“警服、军服”并提交后，系统自动跳出“根据《军服管理条例》，不得出现军服、军需品、军品等不当描述”的提示，此类物品无法发布。如果填写“防狼电棍、防狼喷雾”，页面顶部则直接写着“管制器材禁止销售”。
但记者只需对上述文字进行简单修改，整体意思不变，即可成功发布。且配图可随意选择。点击发布按钮后，文章链接秒速通过审核，显示“发布成功”。
还有一些非常明显的违法商品描述，并未受到平台审核的重视。比如处方药属于违法商品，但记者在商品发布信息中直接写上“感冒药”、“发烧药”，发布商品时也没有任何阻拦，甚至发布24小时后，相关商品链接也未经过平台处理。再比如禁止个人销售的电子烟，只要你去特定品牌搜索，就能发现该品牌电子烟大量在售，且配图均为电子烟实物图片。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2021年，江苏省消保委就发布了一份揭露二手交易平台销售违法产品的消费者调查报告。随后，江苏省消保委对二手交易平台消费者调查中涉及的12家二手交易平台进行了线上集体公开访谈。12家平台表示将在规范平台内信息发布机制、加强平台内用户资质审核等方面加大整改力度。
此外，目前，不少二手交易平台在用户注册账号、发布相关物品时，均被要求确认社区规则，其中详细罗列了违规物品。如某二手交易平台结合法律法规，在《社区信息发布规范》中罗列了13类禁止发布的物品，包括色情、低俗、个人隐私、安全等。
一方面，二手交易平台设立了发布规则和审核机制，但另一方面，违法产品仍在售卖。对此，北京律师法律研究会副秘书长吴迪认为，二手交易平台上违法产品泛滥令人担忧，凸显了监管和平台管理的不足。这不仅损害了消费者权益，也对社会秩序构成威胁。社会各界应加大对二手交易平台的关注，共同推动建立更加安全、透明的交易环境，保障市场秩序和公共安全。
那么，在二手交易平台销售违法产品，卖家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呢？
华东政法大学经济法学院副院长任超教授认为，二手交易平台的买卖行为与正常的网络购物存在一定区别。并非所有二手交易平台用户之间的买卖纠纷都适用《消费者保护法》，因为《消费者保护法》调整的是经营者与消费者之间的关系。所谓经营者，应当是连续地从事商品的生产、销售或者提供服务的行为。但设立二手交易平台的初衷是为个体卖家提供转移闲置商品的渠道，因此很多二手商品交易都是零星的。这样，就不能适用《消费者保护法》来处理相关纠纷，而应该作为一般民事合同和侵权纠纷来处理。
“因此，在卖家与平台之间的责任问题上，需要根据卖家在二手交易平台上提供商品和服务的性质、频率等判断其是否为经营者，如果是经营者，可以适用《消保法》，但如果只是普通的偶尔卖家，就只能适用民法规范进行调整。”任超说。
北京金诚同达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张国栋认为，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在二手交易平台上销售违法产品的卖家应当承担相应的民事、行政甚至刑事责任。二手交易平台需要根据情节承担《网络安全法》《电子商务法》规定的相应法律责任，可能被有关部门责令限期改正、给予警告、处以罚款，情节严重的，可能被责令暂停相关业务、停业整顿、关闭网站、吊销相关经营许可证或者营业执照等。此外，根据销售违法产品的具体情况以及二手交易平台是否明知甚至协助销售违法产品，二手交易平台还可能面临承担相关刑事责任的风险。
强化责任监督
提高数据追踪能力
受访专家就如何整治二手交易平台贩卖违禁物品乱象给出了建议。
在任超看来，虽然平台设置了禁售规定，但考虑到销售这些非法产品利润极高，不少人在利益驱动下铤而走险。虽然二手交易平台普遍设有禁词过滤系统，但卖家会通过模糊描述、暗语提示等方式规避平台的过滤系统，或将真实服务以文字形式印在详情页图片上，平台的禁词过滤系统难以识别。同时，不少平台对卖家的准入门槛较低，部分平台甚至采取先进先出的审核机制，对卖家没有严格的考核和惩罚制度，即使这些卖家被举报，也无法及时处理用户的举报信息，并对卖家进行实质性的处罚。
“需要注意的是，二手交易平台本身存在环节分散、交易隐蔽等特点，比如卖家把禁播视频存放在网盘上，再通过外部社交软件进行交易，这种跨平台治理难度很大，也对二手交易平台的监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任超说。
任超认为，在电子商务法基础上，应尽快出台二手交易平台相关标准，进一步完善包括信息发布、用户资质审核、退换货规则、资金安全、消费者权益保护等相关规则，加强对行业的监管和对违法行为的制约，提高行业治理水平，促进行业健康发展。
“要提高二手交易平台准入门槛，严格审核卖家入驻平台的申请，平台的准入门槛不能名存实亡。”任超表示，平台要不断提升抓捕违规商品宣传词的技术，与违规商品卖家打一场狙击战。另外，平台的禁词过滤技术往往跟不上违规商品卖家采取新规避措施的速度，还需要依靠买家的投诉，平台要建设和保障投诉渠道的畅通，及时处理用户投诉。对违规商品卖家的处罚要落到实处，平台可建立红黑名单和卖家诚信评价机制，对违规违法用户采取公布平台名单、降低算法推荐频率等处罚措施。
张国栋还认为，平台应在严格履行《电子商务法》等相关法律法规规定的合规义务的基础上，适当提高准入门槛，同时加大对卖家和在售商品的监管力度，不断探索完善违法违规信息的审核方式和审核机制，增强数据追溯能力。相关执法部门应继续加大对利用二手交易平台为工具的相关违法犯罪行为的打击力度，从源头上杜绝非法产品销售乱象。同时，相关部门应加强对公众的法制教育，让更多人知道哪些物品可以买卖，哪些物品不能买卖，减少因“无知”而犯下的违法行为。
“建议制定二手交易平台相关规则，明确行政部门的监管职责，建立行政部门与二手交易平台的合作监管体系。”张国栋说。
吴迪认为，平台应积极与执法部门沟通配合，配合调查打击违法行为。应建立信息共享机制，形成联防联控合作体系。同时，平台应对卖家身份进行更严格的核实，确保卖家了解并遵守法律法规。加强对卖家的培训，增强卖家的法律意识和责任意识，减少违法行为的发生。
“二手交易平台违法产品泛滥是一个复杂而严重的问题，需要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通过法律手段、技术手段和行业自律相结合的方式，形成有效的治理机制，才能有效维护社会秩序，保障买卖双方的合法权益。”吴迪说。
综合法制报